一对中年夫妇，男的穿着黑袄子，头顶略秃。女的已长出白发。他们左手撑住桌面，粗糙右手紧紧捏着笔，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名字。脸上消除皱纹。

年底，河南周口的一对夫妇签下购房合同，买下人生的第一套房——不是给自己，而是给孙子。售楼部的销售人员李先生拍下他们签字的视频。因为妻子没上过学，丈夫便握着妻子的手，签下名字。

12月底，九派新闻联系上夫妇二人的儿媳万女士。万女士介绍，她生了两男一女，老大是男孩，今年15岁。公公今年56岁，和丈夫一起在工地上做管理。因为自家承包了工地，公公每月能赚一万多。

房子是公公选的，并不适合养老，但离学校很近。从看房到确定购房，花了不到2个月时间。最终确定的房子平米，总价65万元，公公说，争取5年内还清。万女士和丈夫想，如果公公还不了，他们就接着还。

万女士曾试图阻拦，但公公说，“等你的孙子（出生），到时候幼儿园、小学、中学都有，不是更方便？”

很多网友为万女士的公婆感到不值——管了儿子又要管孙子。但万女士并不认同。她认为自己19岁结婚、生娃，一路也很辛苦，通过和丈夫一起奋斗，现在还清了车房贷款。“我也没有抱怨过因为生孩子，没有享受过别人轻松的、贪玩的生活。”

以下是和万女士的对话。

万女士的公公婆婆在签合同。图/售楼部李先生摄

公公挑了个离学校近的房子，想给重孙用

九派新闻：公公为什么要给他孙子买房？

万女士：我们结婚生小孩比较早，老大是男孩，老二是女孩。怀老三的时候，我们担心是男孩，两个男孩压力就太大了，不想要。公公说了句，放心没事，我还能再给你们挣一套房子。当时听着挺暖心的，我们也没放心里去。但他觉得自己既然说出来了，这个事情就要做到。

我们家老大15岁，考虑到他年龄也大了，今年（年）过年的时候闲聊，公公说，是给你们、给小孩子在老家重新盖一套房子还是咋弄？公公还说，过几年再给我们家老小买一套，用老家的话说，就算完成任务了。

我说现在都住县城里，在老家盖房子不太有必要。婆婆身体不太好，怕冷，我觉得不行的话就在县城买一套带地暖的房子，冬天的话老人都能过来一起住，新房一家人一起住进去。

他一直在外地的工地上，今年夏天的时候他回来了，说要把买房提上日程，准备看房子。

九派新闻：为什么那个时候决定要把买房提上日程？

万女士：我老公有一个妹妹，去年谈了一个西安的男朋友，今年夏天结婚，算是远嫁。这件事对我公婆冲击挺大的，婚礼上都哭了。公公（和新郎）说，我就这么一个宝贝，把我的宝贝交付给你了。

公公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哭了，说以后他就一个儿子，一个儿媳妇了，把所有的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了。

我和我老公结婚那么多年，对他们也挺好的。他们觉得更多是要靠我们了，再买一套房子的话，在对我们所有的承诺都做到了。

九派新闻：买这套房子，有婚恋上的考虑吗？

万女士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。公公挑了个离学校近的。我说咱们家老大初中都快毕业了，没必要。他说等你的孙子（出生），到时候幼儿园、小学、中学都有，不是更方便？

九派新闻：如果你儿子以后到外地工作成家了呢？

万女士：到时候再买，但是他回家要有房子住。

九派新闻：从看房到买房，经历了多长时间？

万女士：不到两个月。公公自己去看的。他本来叫我去看，我说不用，他看好就行。本身他们就是干工地的，那些东西他们懂，我不懂。

后来确定要买的时候，他又叫我去，说房子最终还是得我们拍板。我去看了发现，这个房子肯定是不适合养老的，我也和他分析了。他说没事，买给他们的。

房子平，一共65万，首付一半，月供块左右。房子明年交房。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没地暖，新房有，装修完先让婆婆住进去，她感冒咳嗽的，有暖气好点。

我公公说，等孩子再长大一些他们就不和我们住了。但我觉得，一家人在一块比较好。

九派新闻：这是他们买的第一套房？

万女士：对。我公公婆婆结完婚，努力盖了一套房，接着又给我们盖了一套房，这是他们买的第一套。

九派新闻：你们现在住哪里？

万女士：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自己买的，三室一厅，房贷车贷都还完了。

公公在工地做管理，月入万元

九派新闻：你公公是做什么的？

万女士：他是年的出生的，和我老公一起在工地上。工地是我们家包的，他主要是做管理上的工作，一月挣万把块钱。

九派新闻：有没有劝他早点退休养老？

万女士：说过。他说他现在还能干，不愿意闲着。而且是做我们自己家的工地，累了就歇着，不想干可以不干。

九派新闻：公公婆婆考虑给你们买房子的时候，有没有犹豫或动摇过？

万女士：从来没有。前两年他们一直说想在老家盖房为他们有执念，觉得我们家两个儿子，要盖两套房子。我们就不着急。我说咱们家还需要盖房子吗，咱家有地方住。

房子确定下来以后，我说爸你少抽点烟。他说，等我签了合同后，一根烟我都不抽了。签完合同第二天他就走了，说要给我们还房贷去了。他还说，给你们买了房子，他心里就没其他的杂念了，以后尽量多挣钱。

九派新闻：他们没想过拿这个钱干点别的？

万女士：没有，我婆婆这个人喜欢存钱，现在也是把钱存起来，也不会说把钱借出去拿利息。她从来不贪小便宜。买房会让他们觉得更安定一些，他们心里有对房子的执念。

九派新闻：租房不行吗？

万女士：他们觉得租来的要还给人家，买的就是自己的。

九派新闻：他们给你儿子买房，你会觉得欠他们人情吗？

万女士：有那种感觉。我还问我公公，爸你觉得有压力不？他说有啥压力，没有压力。他说你放心，五年之内我把贷款全部还完。他还说，都在一个家子里面吃饭，这个钱谁也不分谁的，谁买都一样。

但我们想着，如果他房贷还不了的话，我们就接着还，没有说这个房贷必须要他还。等他们老了，我们肯定也会好好孝顺。

九派新闻：这样算啃老吗？

万女士：我觉得不算，他不买我们也要买。我公公说，等我们俩没了，这钱不还是你们的吗，提前给你们花了而已。而且我给我公公婆婆也都买了保险，也是对他们的保障。

九派新闻：网上很多人议论这件事，你收到什么样的反馈？

万女士：好多人说他们这辈人不值，太苦了，管了儿子又要管孙子。但我觉得每个人立场不一样。我89年的，我老公是90年的。我也是高中毕业后，19岁就结婚了，我们所有东西都是自己奋斗的。我也没有抱怨过因为生孩子，没有享受过别人轻松的、贪玩的生活。

网上有人说，他们这一辈不值得，我不认同。像我公公说的，有这个人（孩子）肯定是好的，有这个人就有这些东西，有了干的动力。

九派新闻：怎么说？

万女士：我觉得孩子虽然是负担，也是甜蜜的负担。孩子给你带来的东西跟其他完全不一样的。

婆婆在家给洗衣做饭

九派新闻：公公婆婆是什么样的人？

万女士：公公人特别好。每年都会给我们发红包，大人孩子都有。每次打工回来，还都给我块钱，叫我去买衣裳，买化妆品啥的。有时候给我发个红包，我说干啥，公公说去买个口红。然后又发一个，让我给我妹妹也买一个。可能是让我去维护我和妹妹的关系，叫我别说是他买的。

婆婆也是40岁不到开始当奶奶。我们家3个孩子，都是我们一起带大的。奶奶把他们照顾得特别干净，每天换衣服鞋子啥的，3天左右我就能看到盆里泡着一盆鞋，是3个孩子的，加上我和她的，要把鞋子都刷一遍。

她一直干活。比如我晚上洗完澡，衣服放在洗手间没有拿出去，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，衣服肯定就洗了。十来年了都是这样。

夏天的时候，她回老家一个多月，我自己带三个孩子，觉得可多事儿。比如你一顿饭不做，他们就吃不上饭，喊着饿了。给他们点外卖，他们又不愿意吃。

九派新闻：公公婆婆平时感情如何？

万女士：他们一般三个月左右见一次面，我公公在外地上班，回来得挺勤的。婆婆依赖公公多一点。他们每天晚上都打电话，吃饭了没有、下班了没有、晚上加班不加班。

这些东西都是耳濡目染的，我们孩子也会去给人温暖。

九派新闻：怎么说？

万女士：我老公的奶奶80多岁了，有时去地里捡一些玉米、小麦豆子啥的。我老三看完后说，我要把存钱罐里所有东西都给她，不要让她去捡这些东西了。

他还说，妈妈等我长大后给你买口红，买香水，买化妆品。我女儿也会在母亲节给我送花，圣诞节给我送苹果。

我婆婆过生日，我给她订了蛋糕，孩子给她准备了卡片，但婆婆不识字，孩子会把贺卡上的内容念给她听。

婆婆性格很腼腆，不善于表达感情。孩子给她买东西的时候，她会说以后不用买了，浪费钱。但她心里是很开心的。

孩子问我，奶奶为啥要这样说。我说奶奶口头上这样说一下，其实她心里挺开心的，这个东西也没花多少钱，你们以后消费控制在自己能承受范围内就行。

九派新闻记者覃钰钰实习记者张奕婧

编辑曾金秋